在此先跟台灣所有的無名英雄致敬 !!!!

沒有你們, 台灣百姓將不知如何面對天然災難..
也因為你們, 所有的台灣百姓得以安居樂業..

辛苦了.. 謝謝 !!

※ 此敬謝不含未救災的 921 長官, 還一直上訴的馬市長..
以及 88 水災去理髮.跟喝粥.喝喜酒的一大票長官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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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處 http://citytalk.tw/bbs/48182

身為媒體記者，你總有那種，在颱風夜裡，在斷路停電的山區，穿著根本遮不了雨的雨衣採訪的經驗。你在旁等待。你知道最近的便利店要開車一個半小時。你和斷掉的路那邊的居民一樣，等著路通。

因為路通了，台電才能接電。因為路通了，水公司才能給水，電話也才能說了。

你能用肉眼看見，路通那一刻的感動：居民揹著老奶奶趕著下山看病，青年急著去採購食物回部落；你也聽得見不斷的道謝，「謝謝你～我們有電了」、「謝謝你～我們有水了」；但忙亂之中，就像公路電影，當你跟著往下一個坍方或斷路時，你才猛地想起，修公路的這群人，已經在那兒了。

沒有聽到謝謝的機會。也沒有時間等待。災難的第一線，他們自稱「公路人」。

因為八八風災才知道他。汪令堯。一個公路段的段長。
是因為一座美不勝收的臨時便道，當地人叫它「彩虹壩」。













九二一時由台灣發明的貨櫃工法，是一種快速填補路基的工法。路基流失了，要等水泥鋼筋混凝的時間太久，於是把廢棄貨櫃填塞土方，用鋼柱水泥加勁，快速的解決了九二一時亟需快速復建的迫切。

而八八風災時，汪段長面對的也是那樣的處境。阿里山重要對外道路中斷，緊急調來兩百多個貨櫃，一個個堆疊出地基、路基，從無到有的一個斷崖，變出一條新的道路，靠的就是貨櫃工法。這個數字和工程時間都是世界首創，「我覺得這是一個引以為傲的作品」，然而這一刻，汪段長面對的，是另一個人生考題。



2010.12.01 汪令堯以業務過失致死罪起訴。

在搭建彩虹壩的同時，八八風災最大的災情之一，就是集集鎮的台16線。因為大雨導致的洪水，把路基掏空，路面直接墜入河裡。這條路直駛，前方就是滾滾黃流。7輛轎車不明所以，在暴雨暗夜中直接開進已經沒有盡頭的道路。15死的標題，顯見在各大報章頭版。

「當時你在哪裡？」

「我在台21線79k水里新山村，但是受困在集集缺口上游10公里處。前方土石流，後面坍方。我只剩5公尺的路面可以站。當時手機斷訊無線電失聯，剛剛因先搶通1車道讓警消人員即時去疏散一整個新山村，所有村民在警方護送下安全脫困，我留下來善後，想不到就遇上了前後包圍的大自然反撲。」

「你當時在想什麼？」

「我的轄區範圍很廣，同仁們全都在山區救災。我自己都差點喪命，其他同事的安危我當然也很擔心，我不能承受如果發生意外時，家屬的眼神。我們因公死亡，就區區三百萬。我們這樣的重災區，一般人不願意來。大家壓力都大。無線電失聯那兩小時，我心急如焚，民眾的安危，同仁的安全，眼前的落石往自己僅有的路面砸，但卻無能為力。」

汪段長的轄區號稱「天下第一段」。他管的道路，來回最遠要150公里，而且多半在山區。南北向從集集到阿里山、東西向從鹿谷到日月潭，只要一下雨就有零星落石。我們跟著他到他受困前緊急疏散的新山村：全村80戶，大雨的一小時內 ，22戶被沖垮全毀，11戶半毀，土地流失更高達3.2公頃，站在斷崖邊，段長說這裡原本是100公尺寬的道路時，無比危險的焦慮，讓我想起在會議裡，段長總要同仁自己多買保險的話。

一般消防員和警察的因公撫卹是公保1200萬。工務段因為屬於營利事業單位，同樣是公保，最高卻只有三百萬的家屬保障，因為公路人不在「工作性質危險」的列舉條文裡，在我們眼裡看來諷刺。「各位同仁可以的話，請記得要買個保險，不為各位自己，也為老婆小孩。」頂著土木碩士的學歷，四萬上下的薪水令人不得不好奇，為什麼還要繼續幹下去？

「我們是公路人啊。」



坐在公路人的車上聽他們聊路是很新鮮的經驗，像是紐澤西護欄的演進。舊型的護欄太高，沒有縫隙或孔洞。有些青蛙在草叢裡聽見馬路對面的求偶聲，會不斷的跳躍，希望可以跳過紐澤西護欄，一直跳一直跳，直到精疲力竭死去。於是，新一代的護欄，中間有孔洞，是一種和大自然結合的演進。

「喂～我們在122K，你們要過來嗎？」

電話裡，交談中，公路人沒有地標，都是用幾k幾k來說明地點。

「交通管制要做落實喔，這個路段施工非常危險，不能讓他們先走喔，知道嗎？」段長跟施工的包商強調。

「但是他們會一直罵，還有很多都故意硬闖啦。」包商說。

「那沒有辦法啊～因公不便，請多見諒，多笑，多拍謝啦」

跟著公路人一直走，是一部很奇特的公路電影。有村莊，有旅人，有斷路，有美景。要修路不是一天兩天，災難結束之後，他們還在原地克服大自然的挑戰，往往道路終於建好，新的、規模更大的災難又降臨。年復一年。


「八八風災之後，我很怕颱風。真的。」

「這幾年的雨，像是用倒下來的。山上的土石受不了，河水的防洪也受不了。你擔心路面上方的土石流和坍方，你也知道道路下方的河床會沖刷基腳，一掏空就會路基流失，馬上道路就不見了。你看著降雨量超過200公釐的時候，全身都緊繃。」

這條公路，是一群公路人的生命，可以說就是他們所有的舞台了。孩子在工務段的宿舍出生，或甚至孩子出生時，人根本就在搶修道路；生日、結婚，清乾淨自己身上的泥土參加，然後回去再度沾滿髒汙。採訪過程裡一度以為，他們沒有選擇。人生的舞台放在這條充滿感情的道路上，是一種宿命。

「我們以公路人為傲，這條路是我選的」我看著段長。

「我們當然有著辛苦和辛酸的一面，但是當你看到一條道路，像是帶著生命的訊息，連接兩個地方；你可以感受到一條道路通了，那個地方又活了起來的感動；道路不只是柏油、灌漿撒網，有人不是說嗎？人才是路上最優美的風景。我們完成那樣的美夢，我們是值得驕傲的。我們在每個人看見美景的過程中，有著參與；我們維繫了一路上因為行駛、因為步行的愉快心情。」

「我的工作是有價值的。」


段長的宿舍在阿里山上。我們當晚烤著肉等著段長批完公文。單純的浪漫夜晚，雲霧繚繞，抬頭星光。傍晚工作結束才能開始跟包商開會，段長滿嘴的開口契約，要求包商儘速完工，他們笑著說，工務段的工作永遠都是限期，永遠都是提前，也永遠都是大家躲在家裡的風雨天。

突然覺得，阿里山的深夜烤肉，比好友相聚來得幸福和感動。

八八風災期間，段長二個月沒回過家，平常則是一個禮拜才能返家。風災之前，段長的婚姻一度亮起紅燈，因為妻子不解為什麼一條公路有這麼多事情要擔心。一條腿因為幾年前酒醉騎士擅闖通車前的沙里凍大橋，至今仍是一瘸一瘸；更別說當時的通車典禮，段長根本不在現場，因為他在醫院急救昏迷了好幾天。

「 我覺得公路人有兩個使命，一個是做功德，一個是為子孫留點什麼。當一條平直好開的路，可以讓緊急救援快速通行，有可能解救一條生命時，我覺得那是積德；當我們有天年老，回到服務過的路段，聽見鄉親跟你的兒孫說，你的父親在這裡盡心盡力，你會知道自己的人生走的很有意義。」

我問他，官司怎麼辦？

「我想，一個颱風，造成我的轄區一小時內出現十大缺口，而且發生人命傷亡，我面對罹難家屬也感到非常遺憾和難過；當然，這樣百年不見的天災，由一個公務員來負責，我的心情很矛盾。我一直捫心自問，自己有沒有怠惰。再遇到一次災難，應該怎麼努力才能免責。照章行事，是不是有需要修正的地方。我認為國賠是合理的，但也認為，我沒有做到應作為而未作為的地方。」


「官司？我擔心的是，下一個颱風季又要來了！」

身陷囹圄並沒有打敗這個小公務員。一年過去，我們發現段長管轄的山路，沿線多了好多道小鐵門，我們還在大雨時看到沿線多了好多人站崗。而且連交通部長都驚訝，為什麼一個小小的工務段長，自行舉行地區演習時，軍警消單位都已經整合。

「這怎麼來的？要很多錢吧？」我不禁問。

「我想，再遇到一次災難，誰都承受不起，我們不能等別人來教我們怎麼辦，不能再等SOP。這個地區的所有父母官，都不希望災難。但我們也知道，災難會來。所以一旦提出橫向聯繫的聯席會議，大家都有共識，因為急迫性是一樣的。」

「在長官支持下，我們先自力救濟。自行加裝封路用的小鐵門，一共40道，一旦有封路的需要，透過無線電，3分鐘內40道鐵門就會全部關閉；那麼，在風災期間關閉鐵門的人員，就用保全名義的方式聘僱，他們對自己的路段熟悉，這也解決了救護車的問題。」

「救護車的問題？」

「透過聯席會議，每個相關的主管，不分位階，都有簡訊同步告知訊息；一旦封路後遇到緊急醫療，大家都知道該怎麼辦。如果救護車必須通過危險路段，我也授權現場的管制員，如果放行，就要一起上車戒護，也就是說，他必須清楚路況，不能放就是不能放，如果要放，就自己上車跟著走。」段長說，這個叫「拿自己的命來決定封路」。

其實，這些事情都不簡單。八八風災之後，段長親自一個個單位遊說奔走，警局、警消、鄉鎮公所都去溝通，在沒有人指示的情況下，這個柔腸寸斷的山區，在災難之後，團結的令人激動。


每個災難，都有可以學習的感動。

人生總有磨難，如何面對挑戰，則是人人不同的選擇。八八風災之前，法規只規定了「封橋標準作業SOP」，並沒有「封路標準作業SOP」，八八風災之後，和汪段長一樣的全國工務段段長，才終於有了依危急狀態判斷，並授權封路的權限。

面對史上最大的災難之一，眼前這個身高185公分的壯漢，眼神永遠放在路上。路障、路牌、路寬、路線。他說，「我有我人生的一條路。」聽到他最近的消息是，他出席了三次程序庭，接下來是辯論庭。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，因為這條路還在走，故事還沒有寫完。

不過，我們從交通部長的行程裡看見，汪段長的災後應變計畫，變成全國工務段都要如法炮製的模範路段；我們甚至聽到總統馬英九聽取簡報時，對段長的自力救濟說了一句「這就是我想做的」。我看著他還是一跛一跛，在殘破的山區道路踢開落石，說著自己的小孩以後會知道，這條路是爸爸做的，這個彩虹壩是全球首創。

八八風災之後，我已經有了看到修路人就會說聲「辛苦了」的習慣。
「天下第一段段長」，是個刻苦的經驗，也是個合乎那樣付出的一位小公務員，應有的禮讚。

作者 : 張家齊